【詩人節】詩人談詩─專訪詩人陳昌遠、曹馭博、蔡翔任
在鏡好聽詩人節企劃中,我們策劃了三篇專題:詩人談詩、詩人讀詩、好聽人物,這次邀請了屢獲文學獎項,追求詩作的極限的詩人們:陳昌遠、曹馭博、蔡翔任,一起來談談詩!
你認為一首理想的詩,應該具備哪些條件?
翔任:
或許我可以藉由〈明天白晝〉這首詩來回答。這首詩只有短短四段,而且每段都很簡單,我認為高明的詩是用物與物所構成的關係來說話的,把感受、理念、思想都用物來表達,而不是透過繁複的修飾。這首詩沒說明什麼,卻帶給我很深的無助跟恐懼。我認為這是最高竿的寫法。它「做」得比「說」得還多。
昌遠:
50行讀起來像30行,30行讀起來像15行,15行讀起來像30行,30行讀起來像50行。
至於10行以內的詩,我認為讀完有一種讀完感,又覺得有些地方沒讀完,又讓人想再讀一遍的那種詩最為理想。
馭博:
我理想中的詩一直在流變。前幾年,我喜好的詩歌是即景式的,但這些景況無限延伸,最後消失在風景裡頭。有點像搭公車時,你望向窗外,在片刻中看到稀有的鳥類、故人、或是樹蔭拼湊的局部。但車體依舊行進,你回頭看似拉開距離,但形象卻匯流進你的腦子,你擅自截取碎片,為它們拼湊成一個故事、詩歌、夢……
另外,我喜好用喻體帶出強烈視覺意象的詩歌。費盡苦心尋找名詞,再向上帝借取動詞,將它們結合為感官的藥引子,為內心感受鋪展以一條新的途徑。這種感受通常是痛苦,只要越節制,就會越悲傷。
最喜歡收到的讀者回饋是哪一種?稱讚你?吐槽你?為什麼?
翔任:
之前我不論在實際生活中,或是在網路上都沒加入甚麼寫詩的圈子,所以一來按讚的甚少,二來少數的回應都是非文學掛的「素人」,但那些回應在當時是我最大的鼓勵。那些回應文字都很簡單、很「外行」,不外乎「好美」、「讀了有幸福感」之類的,但我反而認為這或許才是詩作最精準的試金石,也就是說,一是形式上引起讀者對日常口語的玩味,二是精神上讓人有一種確切、充實、喜樂的心靈姿態。然後,詩集出版是一個分水嶺吧,開始有一些「專業的」批評指教。我聽過最有意思的回饋是經友人轉述的,記得是說我「像一個仙人來丟炸彈的」,這評語本身就很具詩意,我就帶著僥倖又暗爽的心收下了這恭維,並期許自己真的能越來越逼近這恭維。
昌遠:
臉書有篇留言說我語氣像知識分子,我蠻喜歡這種形容的,我本來寫詩就是嚮往詩人表現的那種模樣(到底哪種我也不會說,就很崇高吧,站在階梯上的那種感覺)。我詩集的編輯,詩人達瑞,在詩集編修校稿後,說了一句:看起來很高級。這就讓我蠻爽的。因為我是粗魯人,寫詩就是想擁有一點高級感。
鄭順聰老師說我這本詩集其實沒寫完,我覺得他想法蠻好的,工作是個大題目,很多細節可以繼續延伸,甚至寫更底層勞工的,一些更實際工作狀態的樣貌,我因為偏重於精神狀態,所以有些詩都太抽象,但我自己很喜歡這種寫法就是了。
馭博:
我常常會收到私訊或信件的回饋,有些是來傾訴痛苦的,有些是來談詩論藝的,大家結束談話前不免會互相勉勵一番,趁這個機會列出以下幾點,例如:
A.博學
其實我蠻笨的,從小就不太會讀書考試,沒有一項東西是我熟悉且深究的。我會一直忘記自己讀過的東西,就連筆記也會搞丟,甚至看不懂自己的草稿,導致同一本書我要讀好幾遍。有時為了不忘記某些鍾愛的詩,我會邊騎腳踏車邊背詩,但出了好幾次車禍,甚至撞到路邊的牛,被牠們追著跑。
B.讀很多書
實際上,我有很多書都沒讀完,就算讀完了,我也只記得其中幾個章節或幾個句子。我讀的很散漫,但至少每一本書都讀過一些。
C. 譯筆很好
其實我英文很爛──這不是我的自謙,我大學曾因為英文成績不及格,差點無法畢業。會開始翻譯是因為我喜歡讀譯作,甚至會蒐集各個譯者的譯本。但有些詩人的譯作甚少,譯者也沒辦法盡善盡美。
請推薦一首詩,或你近期印象深刻的一本詩集。
翔任:
我要推薦的不算是近期的閱讀,但對我來說卻是總是很近的詩集:張士甫《幽會在馬尾松下》。說來奇怪,我並沒有追隨張的風格,但他對語言的琢磨不僅讓我肅然起敬,還有點神魂顛倒。讀他的詩,魂魄會被勾著走,彷彿赴上了一場語言與精神的趕集,來到了詩這一塊旱地拔蔥的高原。
昌遠:
詩集跛豪,作者也叫跛豪,是同名詩集,很特異的詩集,沒什麼人知道,只賣出一百多本。這本詩集不按正規的方式編書,封面跟版權頁放在詩集中間,目錄成了封面。詩集用一張揉爛似的紙張包著,這張紙上面寫了很多讀後感,有些微言大義,有些很北爛。有人寫:你的詩都太悲傷了,應該開心一點。還有一段是這樣寫:你幹嘛不寫簡單一點,這樣大家都看得懂。我想這樣的留言,寫詩的人多少都會遇到,像我媽就說我都寫些很讓人看了不開心的,要我寫開心一點。
馭博:
最近在讀赫伯特(Zbigniew Herbert),幾年前還在讀碩士班時,曾在覃石(王浩威)〈來自圍城的詩人〉與李魁賢《赫伯特/布羅茨基》知曉這位詩人的名字,但我近期才開始細讀他的詩,有點相見恨晚。他有幾首散文詩跟商禽有著異曲同工之妙,讓我很感興趣。
關於這次錄製有聲書,有什麼進一步的想法?
翔任:
我對於自己的畫面(影像)跟錄音都有一種怪異的感覺,導致不太敢重聽。可能是當自己的「接收者」很怪,除了重看並修改自己的作品,或講演的讀詩分享,就不會彆扭,會把朗讀當做是講話的一部份。
可能自己的狀況比較封閉吧,我浴室的燈壞了半年都懶得修,想說正好這樣就看不到清楚的自己。
昌遠:
我還是很恐懼聽自己的聲音,有趣的是我發現自己不怕公開朗讀。其實我有特別找某一節來聽,那一節是重複「知道了」這三個字的詩,我覺得錄音的時候狀況不錯,因為我不是專業的,我想可能以後也很難重複錄音時產生的朗讀感。再來是聽自己的聲音總是覺得笨拙,因為你知道有更好的聲音呀,寫詩時根本沒考慮由自己來朗讀。
我意在挑戰自己,我挑戰成功了!主要是認為自己不夠格讓自己的聲音變成有聲書,畢竟不專業,雖然錄完也不會因此夠格,但終究是完成了一件事。我更勇敢了!
感謝我的工作,以及鏡好聽,讓我練口條,進步很多。
馭博:
有點羞恥,因為裏頭有很多不成熟的作品與句子,例如我有幾首詩的開頭與結尾都有「我愛你」三個字,錄音的時候這三個字很難咬字清晰,害我要單獨講好幾次「我愛你」,羞愧到極點!
我很小的時候有練過相聲,常常會聽自己的聲音,所以倒沒這個問題。但寫詩內在的聲音的確跟「表演」會完全不同。以我自己來說,前者急促且著重於名詞,後者則是一個字一個字咬得很清楚的,幾乎快捲舌的北平口音。雖然錄音時比較沒問題,畢竟學相聲是學齡前的事了,也有刻意壓掉一些音。
這次錄音意在挑戰自己,還剛好挑到了幾個錯字。但我也開始思考,自己有些翻譯腔的句子是不是可以改得更通順。
詩人簡介
蔡翔任
一九七三生於臺南。哲學博士,曾獲「詩的蓓蕾獎」。終日學習讀、思、寫,樂而忘憂。
陳昌遠
一九八三年生,高雄人,曾獲時報文學新詩評審獎,楊牧詩獎。做過十年的報紙印刷技術員。到臺北工作後,發現精神勞動比身體勞動的危害更大,有時會夢到自己還在工廠。以ID:sea35在ptt_poem板長大。
曹馭博
1994年生,東華大學華文文學創作組畢。曾任淡江大學微光現代詩社社長。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新詩首獎。
現在就聽:
《日光綿羊》 詩人/蔡翔任 出版社:南方家園
《工作記事》詩人/陳昌遠 出版社/逗點文創結社
《記事》 詩人/曹馭博 節目:鏡好聽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