EP02｜我的小屋是潛水鐘與蝴蝶+給阿爾吉儂的花束
 

（走回我住的地方，巴黎街道的聲音）

地鐵裡人們的眼神跟剛才熱鬧的景象實在是平行世界，RER聯外鐵路更明顯能感受到他們生活得庸碌一成不變而渙散的眼神，所謂小巴黎的二區之外，有些區域更明顯感受到生活壓力深深烙印在他們的臉上，車上還有揮之不去的尿騷味，街友的酒味，失常者對著其他冷面乘客大吼大叫的人，不明意圖靠近的吉普賽人…….有些時候連呼吸都很難受，於是明白，有些巴黎人的冷漠，是因為太多的不想碰觸不想理解的存在，寧可選擇視而不見充耳不聞。也許是因為許多人生活的艱難，選擇顧自己顧不了別人。又也許這是一種活在大城市裡自保的方式，偷偷觀察著他們不大交會的眼神，怕萬一對上了，對我這個…….在巴黎花著家裡的錢的亞洲人，會不會是一種指責的神情？

（走過行人徒步區的石磚，從租屋處大門走上樓，走木頭樓梯穿靴子，用長長的銅製鑰匙開門的聲音，屋子裡很安靜。在房子裡的活動，廁所的燈有計時器。）

 回到我小小的頂樓傭人房，廁所和人共用，而且都被弄很髒，地上邊緣翹起來的塑膠地板永遠是濕黏不堪，抬腳能發出黏著的聲響，就算每次都擦乾淨了變形的便座，我總還是會想到「靠，我跟一個黑屁股share這個可怕的坐墊呢……」我不是要歧視黑人，只是.…..就是會這麼想到，「唔，我跟一個黑屁股share一個坐墊呢.…..」，有天終於受不了，戴上手套大掃除一番（其實也只有兩平方公尺不到）。

終於某天跟大黑黑打了照面，卻是在他房門被撬開，警察來做筆錄的時候。我說有看到幾個不是住客的怪人在這層樓徘徊，他忽然想起來什麼跟我說了謝謝（merci）。他說，其實他也很困擾廁所骯髒這件事（嗯，難道是我弄髒的？）還送我一條巧克力。他說他是從…….嗯，某個我記不住名字的國家來巴黎工作的，生活很艱苦，現在還要賠房東門被破壞的錢.…….
 

雖然歐洲夏天不長，但是熱起來很要命，這是個沒怎麼看過冷氣機的城市，在我小小的房裡連電風扇也沒有，某個夏天的夜晚，我熱得睡不著靠在窗邊牆壁看能不能涼快些，好像聽見鄰居在說話，似乎不只是我一個人熱得睡不著，但接著又安靜了下來，然後天井裡傳來微弱的親熱聲……參雜著另一家鄰居的交談，這夜似乎大家都熱得睡不著，結果卻很無奈的，在窗邊乘涼的年輕亞洲男子，瞪大了眼豎直了耳，聽著三對鄰居大開著窗合唱著他們歡愉的夏夜。這也是巴黎人啊～在自己家裡以春天向夏夜發表了抗議，這是浪漫，是人權。但對我好殘忍.…..原來第六台免費的成人節目，不是只有在週三跟週六的晚間十點以後…….這晚，還有關不掉的聲音演出…….

在我的小房間裡，有兩扇不大的窗是我能接觸外界的通道，一扇雙開窗是面向天井，正對者紅髮女律師的浴室，天井上方可以看見三根煙囪，有點像加了帽子的瑪莉兄弟水管，視線所及，上面有一小塊天空。另一扇是天窗，在我的廚房兼浴室上方，我曾經借了梯子爬到方管狀的天窗井裡，勉強跳一小步，讓手掌得以抓住天窗鋁框的邊緣，把自己撐起，露頭鑽出窗口看見那一方天空以外的世界，頓時我的世界像是開闊了一下下，能聽見以往透過管狀天窗井所聽見的鴿子咕嚕聲在哪邊，週末教堂鐘聲也聽出了方向.…..但我撐不住了，開始往下掉，只能使盡全力讓身體慢慢下降，先想好要是梯子翻倒了我該往哪裡摔，但如果摔個歪七扭八的狀態，我想應該不會有人發現我，還是專注維持住力道，腳回到梯子上，沒讓梯子翻倒，卻感覺像是那小說裡頭阿爾吉儂聰明的天堂最後又回到了地球表面，嗯，好像屋頂上的清新的冷空氣讓我既興奮又清醒了幾秒鐘，而我又從樓梯走回了我自我封閉的潛水鐘－－那小小的屋。
 

然後，我想起一個夢，不過如果我在我的潛水鐘裡，想起，那應該是意識與意識之間的切換嗎？啊…嗯…….

在金門當兵的時期我參加了兩次國軍文藝金像獎，一次畫水彩，一次是攝影，為了讓所有的創作者集中專注於創作，我終於進了這個：放電影做燈籠寫輓聯的「政戰隊」，政戰隊是幹嘛的？這有點複雜，屬於政治心理作戰系統下，某些業務需要美術專長，諸如上述之「放電影做燈籠幫師長主任寫賀詞與輓聯」（誇大語調）的日常，此外，可能也還包括幫長官養著隨時可能變成菜餚的雞鴨羊與兔子。

某天午睡時我有一夢，但那極為真實。

參賽者中有唯一一位少尉，他便理所當然地做為我們的排長。

夢中，我們一行人由少尉排長帶隊，沿著潮水退去後的沙地海床往岸邊走著，堤岸邊有著能在滿潮時上下船的樓梯，岸上有許多兩層樓的小房子，有的房子漆成了鮮豔的顏色，像是粉紅，天空藍，桃紅色。我們攀上那樓梯登上了岸，朝一間木結構客棧走去，客棧門上有匾，裏頭油燈昏黃閃爍的光線，上了暗色生漆的桌椅板凳發出一股生漆與菜油的油耗味，桌上竹筒裡插著竹筷子，店小二笑著張臉湊過來招呼：誒～客官您是住店還是.…..？一行人坐下點了牛肉麵又叫店小二切了魯蛋豆乾等小菜，我望著梁上吊著的燈籠，門柱貼著的紅紙，排長叼著煙邊抽出筷子邊說道：「人生啊，不過是吃吃館子，逛逛窯子，就這樣過了.…..」小二把麵端上桌，大家抽著竹筷子在桌上敲齊筷子頭夾著小菜喝著麵湯.…..我就醒了。

醒來坐在樹下的畫架前，看著少尉排長發愣，跟他說了方才的夢，他蹙了蹙眉：「啊立洗哋工薩啦？中猴喔？」

 

提醒您，建議戴上耳機收聽，才聽得到細緻的細節喔。

 

【本集節目是由鏡好聽製作播出的《電影與聲音的對話》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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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字腳本：周震

聲音設計：周震

照片提供：周震

作曲：王榆鈞

企劃製作：許越如、王詩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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